我高我自卑

以前，國中國小的座位是依照身高高矮排的。

我國一的座號是11號，11號高不高？我們班上有60個人，我坐在第二行，那時我才140公分。

升國二的暑假，參加為期五天的游泳訓練班，從悶氣、漂浮、打水開始。暑假過後，並未察覺升學的壓力，只覺得總是吃不飽，食量越來越大，褲子越來越短。國二開學後，就像雨後春筍，從140公分冒到160公分，從第二行坐到最後一行。

這真是天打雷劈，因為我的好朋友們都還坐在前面，只有我被擠進後面那群過去眼中的「巨人」之中。

下課之後，我依然跑到前面找那群好朋友，不久後就漸漸被疏遠。那時有個笑話：如果女高男矮，女生就像提菜籃，男生就像拉單槓；不僅男女，小女生也是這樣。我們總是手牽手一起上廁所或結伴回家，誰想和巨人牽手，簡直就像媽媽帶小孩或像是被提著的菜籃。

這群「巨人」對我也不太友善。我們原本就沒有交集，但我侵門踏戶突然出現，打壞她們既有的權力結構及友誼關係。我被排擠在外，無法加入「巨人隊」。

那幾年，真是難過。除了沒甚麼朋友，覺得很自卑，連晚上睡覺都覺得雙腳抽痛，覺得身體漂浮在床上。上課時，我帶著與我爸一樣大的鐵盒便當裝飯，還有一個小便當盒裝菜。同學都取笑我：大便當飯，小便當菜。我也常被抓去抬便當，因為只有我帶兩個便當。

國中的三年，我從140公分，長到170幾公分。

聯考進入五專後，新生訓練一結束，女籃校隊及女排校隊紛紛找上門。我告訴他們，我不擅長運動也不喜歡運動，但他們苦口婆心地勸服：這麼好的身材，一定可以造就成出色的選手。

最後，我加入好像比較不累的女排校隊，還去參加迎新餐會。

第一次訓練，由一位身高與我相當的隊員帶著我練習攔網，先蹲低再跳高，同時雙手舉高高過球網。我心想，跳高高再容易不過了。

訓練員說，她喊一、二、三，我們就一起跳。可是，我不是三沒跳，就是還沒三就跳，要與她同時一起跳，比登天還難。

幾次以後，她有些生氣，就說換我喊，我喊也是一樣，不是快半拍就是慢半拍，兩人沒默契，總是無法同上同下。怪誰？只能歸咎於我的四肢太長太遠，無法及時接受腦袋的訊息。

第一次訓練結束，我決定離開女排校隊。

新生總會有各種賽事，長手長腳的我，被分配參加女籃班際盃比賽。我告訴同學：我不會運球，更不會三步上籃；傳球不準，投籃更是不準。他們叫我負責搶球及看好投籃最準的對方球員就好。

這好，只要我用雙手把那人包住，她一定動彈不得；這招果然奏效，氣得她咬牙切齒。我也搶下過幾個籃板，可惜傳得不好被抄截。有一個球搶下後，眼見籃下沒人，千載難逢，趁機一投，空心，得分，真是得意萬分。只見我班同學哭笑不得，因為我投進對方籃裡，幫她們得了1分。

從此，我知道，運動與我無緣。這麼多年來，幾次參加游泳訓練班，還是學不會換氣；屢次練騎單車，摔得血肉模糊，還是無法上路。我想，我就走路吧！

長得高還有個麻煩事，就是常常自撞，不是撞到頭就是撞到腿。

我最恨有人說：「上面的空氣，比較新鮮」這類的話。擁擠的車內，得忍受他人頭皮在我眼前晃動，還得忍受噁心的髮油傳來的怪味。此外，上下車或低矮的樓梯，我常撞到頭，也常不自覺地大腿小腿烏青一塊。觀察烏青的位置，極可能是繞過桌子時，撞到桌角。

烏青沒關係，反正沒人看到，但衣褲不夠長，就令青春期的我非常羞愧。

當時，學生都得穿制服，低年級冬天穿卡其上衣、藍夾克、藍長褲、黑皮鞋及白襪。我的夾克袖長不到手腕，褲長蓋不住皮鞋，露出一大截白襪。朝會時，身為班代的我得站在隊伍第一排外側，總覺得腦後幾百雙眼睛都盯著我的有點發黃的白襪，只好不斷地拉扯長褲試圖遮掩。

大家總說，長得高，穿衣服好看，但我不覺得。一旦上衣塞進長褲，腿長超過身高的五分之三，看起來非常詭異。我不敢站在講台上說話，也不敢由前門進入教室，擔心同學一抬起頭來，只看到我的下半身。

常有人說，如果可以切5公分、10公分給她就好，別說10公分，15公分我也願意。有一度我幻想能有縮骨手術，可縮減一些高度，即便幾公分也好，但癡人夢話，只好等到喫老倒勼吧！

我的身高，令我在青少年時期非常自卑也不快樂；到了交友年紀，四周的男性友人同事總說我高大又「柴耙」，無法小鳥依人，讓他們困難展現雄風也備感壓力。無論真實原因為何，以身高做為藉口，總叫人挫折。

我的自卑，不是因為身高，而是缺乏自信；我的挫折，也不是因為身高，而是潛能未被開發或被察覺。萬幸我從未被打敗，也從未因此彎腰駝背或不再抬頭仰望藍天。

我總是站得很直看得很遠，追隨著自己的心，走自己喜歡的路，雖然也會犯錯或迷失，但從未辜負自己的良善，更樂意散播關懷與愛。

身高永遠不該是阻礙你前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