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子春（三）/ 芥川龍之介 》

獨眼老者三度來到杜子春面前，出口仍是那句：「年輕人，你為何悒悒不樂？」

而杜子春也依舊倚著朱紅色的城門，遙望天邊那抹劃破彩霞的弦月。

「您老人家又來啦……實不相瞞，小輩正為了今晚下榻的著落發愁呢。」

「諾，其情可憫。老夫有一良策，先把你現下的影子位置記牢了，再於子夜時掘開腹部的地面吧，如此可得——」

這次，老者話音未落，杜子春便匆匆抬手打斷了他的言論：「不、我不需要那些錢財了！」

老者審視著杜子春的神情，將信將疑：「不需要了？呵呵——看來你已經厭倦這種奢靡的人生了啊。」

聞言，杜子春微微一楞，「這、這倒也不是。」隨後才憤憤不平地接著道：「我只是對涼薄的人心徹底失望了。」

「這還真是有意思的想法啊，你為何對人心感到失望？」

「眾人皆為薄情寡義之徒。當我富甲一方時，他們或許會奉承我、追隨我，一旦我散盡千金從而流落街頭後，便會紛紛冷眼旁觀，將過往的情誼拋之腦後。只要想到這些我便明白了，即使我再次成為首富，終究也是毫無意義。」

在聽聞杜子春的怨言後，老者啞然失笑。

「原來如此。能知曉這個道理，你倒是少年老成啊。那麼，你接下來做何打算？要作為一個平民百姓，老實地過日子嗎？」

杜子春猶豫片刻後，憬然有悟。

於是，他堅定地向老者發出了請求：「對驕奢成性的我來說，現下是做不到恬淡度日的，因此，我想在您座下修習仙術。我已經有所通曉了，您一定是道德高尚的真君吧，如果不是神仙顯靈，我又怎能在一夜之間成為大豪？雖然小輩明知這是個不情之請，但還請您老人家收我為弟子，傳授我奇妙的仙術吧！」

蹙起眉頭的老者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琢磨些什麼。少頃，他才扶髯應允：「老夫確實是居住在峨嵋山的真君——鐵冠子。在初見時，我便看出你頗具慧根，是以才讓你二度富堪敵國，既然你是真心想成為仙人，那老夫便收你為徒吧。」

老者的話還未說盡，欣喜若狂的杜子春就一頭磕在了地上，再三行禮，以表心中感激之情。

「倒不必如此多禮。即使當上了我的徒弟，得道還需靠你自身的勤勉。不過你無須著急，現在就先和我回峨嵋山奧看看吧。哦、正好此處有一根竹杖，那麼事不宜遲，我們乘著它直上雲霄吧！」

拾起青竹後，鐵冠子一面念著咒語，一面和杜子春像御馬一樣乘上竹子，接著奇跡發生了——在春日融融的向晚餘暉中，宛如蛟龍騰躍，那根竹杖氣貫長虹地向峨嵋山的方位揚長而去。

杜子春膽戰心驚地俯視著地面風光，只見夕照下群青連綿，洛陽城的西門早已隱於茫茫雲海。

此時，鐵冠子的霜白鬢髮隨風飄動，不知是否因其起了興致，老者忽而高聲吟詠：

朝遊北海，暮臨蒼梧
袂中青蚺，膽壯氣粗
三顧嶽陽，未逢俯察
朗吟高歌，軒翥洞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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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來源：青空文庫／杜子春／芥川龍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