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是生命網絡上現有及曾經的醫務人員名單。

娃娃若是一盤生意，便必然牽涉資金、技術、人脈，和這齷齪主意產生的源頭。現有的資料太雜亂，無一指向能深入調查的東西；比較難以否認的一點是是當中必然有能操刀將女孩變成娃娃的人，而這人極有可能擁醫學背景。

名單內盡是在任或已離職的醫護人員、在高等學府出任教職或研究工作的醫科人員、無牌行醫的江湖郎中、替代醫學人員等。透過調查局與國軍聯繫，本為國軍機密檔案的軍醫資料亦收錄其中。然而，他們要不沒有能力，要不沒有動機，無一可疑人士；把可能性稍稍擴大，卻是所有人都有嫌疑。

還想再翻它幾遍，戈納卻在這深夜深時分造訪，只因昂山山腳範圍發現另一具遺體。

雖然已從調查團隊中退出，這次的屍體發現非得由尤多利處理。她是距離現場最近的法醫，更是昂山郡的郡王；發現屍體的地域乃昂山軍事禁區，高度敏感。戈納言簡意賅地說及屍體狀況似乎與之前的十九具不太相同。

受害女孩兩臂被截，切口裝嵌了不銹綱片，與其他遺體相同；不同的，在於其雙腿還在，右腿上有一道深至見骨、長約一掌的切口。切口平滑整齊，同樣只能以醫學截肢做到；然而，下刀位置必然傷及大動脈並導致大量出血，絕對致命，有基礎醫學知識的都不可能在這裡動刀。

「大人。」萊特蹲在尤多利旁邊，語氣倒是平淡地問，「如何？」

「大腿大動脈被割導致大量出血致命。狀況有點迷糊，死亡時間未必是近期的事，但要回去剖檢才能判斷。」

「明白。」萊特從口袋裡掏出煙包，想了想，又放回去，「大人想要我們把這些送到哪兒去？」

「有多少？」

「掘出來了十四、五了。」

這數目讓尤多利訝異不已。之前發現的娃娃都分佈在全國不同地方；在同一個地方裡發現的，頂多也是兩具。在同一地點發現十多具屍體，本來就是轟動的新聞；找到十多具娃娃，必然會再讓全國國民恐慌不已。

「很驚訝嗎？」朗盧的聲音響起，冷笑，走到二人面前。「在這裡地毯式搜索一翻，恐怕能翻出百多具屍體喔！」

「我看你好像很興奮的樣子。」萊特冷笑，手拍在朗盧肩上稍稍用力，讓其皺了皺眉，「不會是個戀屍癖吧？」

「多爾。」尤多利倒是免疫於朗盧的嘲諷，似乎沒聽進去，「是誰首先發現的屍體？」

「哈。這就是搞了。」萊特還是忍不住，點了煙，往天空吐了幾個煙圈。「有幾個考古的來找好東西，偷偷在夜晚摸了進來。明明都看慣什麼木乃伊、幾千幾百年遺骨的，看到女孩的屍體卻是嚇得屁滾尿流。都送醫院去了。」

「什麼狀況？」

「沒事。」向朗盧呼了一口煙，笑得燦爛，「是激進派的考古佬，沒申請到批文所以才會乘夜進來。好像是迷了路，又饑寒交迫，昏倒了在屍體旁，醒來後又嚇昏了。算是命大，有一個還有點求生意志，用衛星通訊系統求救。你知道這裡是禁區，又杳無人煙，警務廳、國軍都參與了，才找到他們。幾乎就這麼死翹了。」

「昂山什麼都沒有，他們要到這裡來找什麼？」

「不是想要來昂山的。」萊特放輕了聲線，「是寨城。」

「還有鬥場。」朗盧插話，裝著不經意，實在是刻意觀察著尤多利的表情。

尤多利沒有再說什麼，雙手放進口袋裡，往昂山走了數十步，才駐足仰首，看著它。

昂山，高聳入雲，座落在希述邊境，北望格蘭堡，南向希述，是戰時的天然護國牆。在多場戰役中，昂山都起了重大作用，提供落差極巨的軍事佈防優勢，成功阻擋外敵。雖然以今天的軍事科技程度來說，這天然屏障在整體國防的重要性降低，因而日漸荒蕪，但其象徵意義尤在，神聖不可侵犯。昂山方圓十里範圍依然劃為軍事禁區。

她的父親已故尤多利爵士乃戰時英雄，帶兵在昂山奮勇抗敵，大敗格蘭堡軍，為赫菲士王的猛將。戰勝時，王登上昂山，冊封其為一等候，並把肉眼看到的土地劃為昂山郡，賜予其作封地。

然而，世襲得來一等侯的封號，她並沒承繼父親的軍權；昂山將軍的軍隊撥歸國軍，作為郡王的她並沒進入昂山範圍的權力。

昂山對她而言，遙遠而陌生，牽連卻是千絲萬縷。

「多爾。」

「怎樣，大人？」

「大光燈。」尤多利依然仰著首，看著昂山上的某一處不動，「那邊。」

視線落在昂山峭壁上一處突出的巨石。大光燈亮起，便見巨石上掛著一具屍體。

「他媽的！」萊特把望遠鏡塞給了戈納，來回踱步，抽了幾口煙，「要立即請示王爺。」

「怎麼？不自己爬上去看看？」朗盧嘲笑著，卻換來萊特恥笑的眼神。

「你白痴啊？昂山是軍事禁區，沒國軍的批文，別說我和你，尤多利大人和王爺都不能爬！這可是他老哥的地頭。你要是敢現在爬上去，我的腦袋割下來給你當板凳！」

「這……」看著自討沒趣的朗盧敗走，戈納不禁偷笑，然後又飛快一臉緊張，「阿頭，這裡沒訊號。用衛星電話怕不怕……」

「沒事。照打吧。我會好好說話。」

給尤多利偷偷單了眼，萊特便給澄王打電話。尤多利和戈納一直在旁邊聆聽，聽著他因說及尤多利在場而被澄王痛罵了一頓。尤多利皺眉，萊特倒是忽然佻皮地吐了吐舌頭，做著口形無聲地說『沒事。隨他罵。我當他唱歌。』

掛斷電話時，他不禁呼了一口氣，凹陷了的臉頰更覺滄桑。

「唉！」抓了抓腦袋，把煙丟到地上，以腳掌擠熄，「戈納，你在這裡打點一下，讓人把遺體送到希羅和昂山的法醫處。我先送尤多利大人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沒事。我不送你回去我心裡不會好過。」又嘆了一口氣，「本來就不該找你過來；不過幸好有你，才會有這樣的發現。」

「為什麼？找最就近的法醫到場是規矩，沒一個法醫比我住得更近了吧？」

「那是王爺的意思。」他給戈納打了個手勢，打發了他，便領著尤多利走向車子，「這裡有屍體其實不是什麼新奇事。你知道，你們家鬥場……」

「我明白。但多爾，你也該明白我。」

「我明白。但你也該明白王爺。他也只是想保護你；這方面我和王爺倒是難得的一致。始終，誰不知道昂山是鬥場的亂葬崗？要是事情傳了出去，那些傳媒真的能咬死你的。」

「也讓王室沒面子。」

尤多利冷笑，沒再說什麼，坐上了車子。

萊特看著尤多利的臉，只能嘆息。雖說家勢顯赫，有權有勢，但生於這樣的家庭，背負這樣的歷史，萬千寵愛在一身同時受萬民唾罵，對任何一個人而言皆是難堪，更何況是這樣一個自我要求極高的美麗女人？

他希望她能哭；只怕她已欲哭無淚。

「姿行。辛苦了。」真心話說來像客套話，萊特兩者都不太會說，「好好休息吧。」

「多爾。」尤多利轉身看向沒打算進大宅內的萊特，木無表情，「當年我把鬥場關掉時，你有什麼感覺？」

「哎！」萊特不禁笑了，歪著頭看她一會兒，才又嘆了一口氣，「說實話，覺得嘛，你還真有膽色。那時的你才多大？十八、二十？說句不好聽的，你老爸屍骨未寒，你就把他的鬥場關掉。毛孩子，你一個女兒家，就不怕惹事上身了？」

「原來你這樣想。」尤多利苦笑，無奈，「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對吧？」

「當然了。你要不是傻的，怎麼可能那麼狠？」萊特仰首大笑，雙手叉腰，「那是多麼大的一盤生意，你知道。還不單純是錢；裡頭有多少利益輸送，多廣多深的人脈網，多重的份量，盲的都知道。哈！你才剛繼承了爵位，就拿自己家族的社交網開刀；難怪你讀醫了啊！嘖嘖！你這人，就是不按情理出牌。」

「我只是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

「奇葩的人我真的見過不少；像你這樣的，還真是唯一，而且是女神級別的唯一。你知道我最討厭英雄主義；不過，對你，我服，服得很心甘情願。」

「怎麼聽都像是在取笑我。」笑著，尤多利仰首遙看昂山，「世上的人大都像朗盧吧！」

「朗盧這奇葩的傢伙嘛，」摸了摸下巴，笑得極為難看，「你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狂。某程度上，也是個可憐人。但撇開這些，他跟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尤多利微笑。

「其實你真的不用把責任都扛起來。你能關掉鬥場，已經是天仙托世。」

「如果有特權的我不去管，又有誰會為沒有特權的，甚至連基本權利都沒有的人去做什麼？」

「我就說你奇葩。不過我喜歡。」萊特再度大笑，然後嘆息，「幸好啊，你不生於王室。」

尤多利不以為然，笑著，轉身步進大宅。

明天的髒亂，就留待明天處理；這刻，保持身心靈的潔淨至關重要。

05 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