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ㄧ｜應該還不算太遲的謝謝

十年前正值高中的我在青島東路某個角落待坐著，而後因為門禁時間到了母親不允許我出門，只能守在電視機前。那時家裡的電視還沒從四十二吋換到五十五吋，我焦慮的在它前面，跟著不同新聞台一樣轉來轉去。「姊姊還沒回家，她還在那。」終於意識到那些準備衝進立法院行政院的人包括我的姊姊，眼淚像是壞了的水龍頭。

說來也奇怪，懂事後我和姊姊當時的連結並不深，但那個當下我卻淚流滿面，至今仍搞不清楚那是怎麼樣子的啟發，讓我在四年後的2018年決定親自去中國走一遭。

寫給2018的自己。

2012年，你在第二次基測模擬考當著全班的面昏倒，那時你就知道自律神經失調是焦慮症的前兆。你獨自度過無數個失眠崩潰大哭的夜，但你知道這些會被視為課業壓力而非生病，說出口反而是染上另一種病。於是每逢考試你都乖乖吃藥，模擬考、基測、學測、指考。接著你步入成年。

2018年，即將升大四的你選擇前往中國實習。那時雖還懞懂，但你在電視上見過太陽花世代前輩們起身對抗的身影，你在放學後到現場靜坐過、並激動地和他們一起掉淚。而你決定要親眼見證中國是不是真如媒體和家庭背景帶給你的印象。

前往北京前有一段時間，失眠焦慮、沒力氣做任何事、無法踏出家門，這些痛楚再度找上你。那時你只知道難熬是什麼感受，卻還不知道真正的苦痛為何。然而，你還是搭上了飛機，一如往常告訴自己：做了選擇就不該放棄。

你走了紫禁城、圓明園一遭，走過市中心的高樓大廈，也走過一條條胡同陋巷。你對著天安門比中指、想著這裡曾犧牲多少條性命、與這些性命和自由的距離差多遠。你厭惡周圍的武警，討厭每日地鐵像過海關似的檢驗、和遍佈各角落的監視器。你見證了貧富差距、更看見了思想控制。原來將人民關在思想的牢籠裡是真實存在的。

而在北京的六十餘天中，你幾乎沒有睡眠，獨自度過每個崩潰大哭、過度換氣、被黑暗吞噬的夜。原本討厭煙味的你也開始抽起了菸，邊哭邊抽邊嘗試呼吸，有時焦慮發抖到連菸都點不著。每天下班你都會一個人騎腳踏車回家當作，路途會經過一座橋，你總會在那停好一會兒，看著川流不息的小河想著：要不就跳下去吧。

但你還是撐過來了，這六十天。然而，你不再是原本的你。
痛苦大概真的能造就一個人吧？

不只因為看見更遼闊的世界，更因你身在其中，文化衝擊、社會現況、思想啟蒙。回憶成為你無法割捨的一部分。回來後你開始將成長歷程中建構的框架一個個打破，卻也同時打破了跟當時男友堅定的情感、和支撐自己情緒的支架。全都一起碎掉了。

我知道有好長一段時間你後悔去北京，當時你可恨透自己了。恨透抽菸的自己、情緒崩潰的自己、自以為能過得安然無恙的自己。你總是想著，如果不去，是不是原本建構的美好世界便會繼續存於心中。然而，你終究犧牲了曾最愛的人、和天真快樂的自己。

就這樣來到2025年。現在我想對你說：謝謝你成就現在的我。

我看見社會陰暗角落、看見世界惡意氾濫，開始和自己對話、正視自己的病，開始做以前從沒想過的事、成為以前從沒想過的自己。這都得感謝你當初的勇敢。即使總體對你來說是折磨般的地獄，但你做到了，很棒。

很抱歉這麼晚才對你說，希望還不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