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我的家庭故事 · 第四天

有何犧牲

ckch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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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家裡的事,都並非逼於無奈,只是事情展開爆發的時候,人覺得仁至義盡。為著家人“犧牲”而心生怨憤,事過情遷物是人非的時候,便有恨錯難返之感。

一天,嫲嫲強調我們(即她的仔孫)是她的根莖(音:鏹)。 我相信這裡的莖是她自己的發音,或有鄉音的影響。她小時候根本沒上過學,認識的中文詞彙很少。這是因為當時的本地家務助理告訴我嫲,她不應該一直責罵她的女兒和女婿。

根莖這一詞語揭示了她首先把她的兒子和孫子看作她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因為根莖聽起來和意思類似於命根。其次,她認為她的兒子和孫子是屬於她的,就像根和莖是從她那裡來的。這裡不需要在根和莖之間做二元區別,因為嫲似乎沒有這種概念。

從根莖的第一重意思可以推斷出,她是在暗罵我的姑媽和姑丈,因為他們可能是兒子和孫子組的一部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不可能或矛盾的。無論如何,在許多情況下,奶奶提到兒子和孫子時確實包括了女兒和兒媳,但在她不喜歡他們時便會將之排除在外。

我姑媽和姑丈在本地家務助理“訓誡”嫲嫲之前,已經搬進嫲嫲家一年了。他們的本意是更好地照顧她。起初同住的日子裡,她很開心,但生活方式和習慣的差異使得他們的關係變得緊張。不幸的是,同時姑父開始患上關節炎,雙腿和雙腳感到非常疼痛,所以他整天呆在家裡。嫲認為她的女婿總是“黐住”他的妻子回娘家。阿嫲抱怨她的女婿不工作和賺錢,即便她知道姑丈走路都非常痛苦。她回憶起從姑媽結婚的第一天起就不喜歡她的女婿,因為他沒有錢,但嫲又會補充說,她完全理解姑媽結婚時我們家並不富裕,所以允許了這門婚事。嫲嫲期待她的女婿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賺越來越多的錢。

老人家有時候就是健忘。嫲嫲家裡存放了一些現金和貴重物品,如珠寶首飾,所以每當她找不到東西時,她會懷疑姑丈和姑媽拿了這些東西,但這些物品其實一直沒動過,還在嫲嫲的臥室裡。阿嫲無法接受她的女兒和女婿住在“她的”房子裡,卻不付租金或水電費。我必須說,嫲嫲長居和其他家族成員偶爾小住的住宅單位在法律上不是嫲的財產。這個單位是我的父親,也就是我姑媽的最小的弟弟,買下的。

我的父母願意認為這是我父母和我之間的財產,而嫲嫲總是認為這所房子是她的兒子(即我父親)買給她的。在這種情況下,這種差異並不重要,因為我父母和我,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我父親,不會介意嫲嫲認為這所房子是她的。對嫲來說,所有權的感覺僅僅是為了無限期地住在這所房子裡。她不會主張她的法律權益,比如說出售這個房產。總之,我的意思是,在這種情況下,嫲表達了她的想法,即外嫁的女兒(即我姑媽)不應該再獲得更多嫲嫲的財產,因為她已經給了姑媽一些珠寶和其他貴重物品。

雖然在兄弟姐妹中,父親沒有太多出於長幼有序的恭敬,但他是歡迎姑媽和姑丈免費住在他的房子裡,因為他對他們在與嫲嫲同住期間照顧她這一事感到滿意。在嫲嫲開始不喜歡她的女婿以及女兒之後,姑媽減少了與嫲嫲的接觸和互動,我父親當面直斥身為虔誠基督徒並在教會工作的姑媽,她對教會裡的一些“街外”的老人比對嫲嫲更周到和關心。這激怒了我姑媽。作為兄弟姐妹中最小的,我父親一直扮演著老大哥的角色,並被他的兩個兄弟和一個姐姐諷刺地稱他和姑媽二人之間的大佬。姑媽不高興,主要因為大家要她將家庭關係與她的教會工作(她認為是她的“神聖”職業)作權衡,雖然打破兄弟姐妹之間的長幼秩序也可能是引起姑媽憤怒的原因。

後來,姑媽和姑丈搬出了嫲嫲家,我父親聘請了外籍家務助理做家務並幫助嫲嫲日常生活。有兩個助理先後來過,都是來自印尼。當然,助理們與嫲嫲之間的互動和關係是另一段與親屬關係相關的長故事,因為我的“核心家庭”(我父母和我(以及現在我的妻子))在過去的二十年裡一直沒有與嫲嫲同住,助理們(包括我們以前的許多本地助理和後來依賴的外籍助理)在很大程度上是代替我們“核心家庭”來實際支持嫲嫲的日常活動。

現在嫲嫲不在,家族來往不那麼頻繁,甚麼犧牲付出,齟齬拗撬,其實都不算甚麼。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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