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戲院：《悲情城市》電影33週年數位版特映會

上週9/15把書店鐵門拉下休了一天，奔去新莊國影中心參加《 #悲情城市 》電影33週年數位版的特映會，一來是趁此機會體驗一下國影中心，二來也是《 #悲情城市 》的數位修復版太難得，在不確定這版是否會上院線的情況下，有機會先看到的話就還是先把握機會好了，所以才排除萬難去參加。

說來距離上次看《 #悲情城市 》已經又過了幾年，這次看又有一些之前沒注意或者忘記了的細節，而且許多甚至可以感覺到楊導後來拍《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時是有些回應的，不過現已無法求證，只能保持存疑。

譬如許多影評都解析過《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裡開燈關燈的意象，《 #悲情城市 》開場時也有，只是陳松勇一開始是點香拜祖先（妾室生子前祖先牌位就可以移來放在二房？這點也是有點想不通），過了一陣子才讓電來燈亮；影片後段又有一次，陳松勇把黑色的燈罩掀開，讓燈泡亮出來。大概是陳松勇的動作太生活太平實了，這個燈明燈暗關乎時代的隱喻就少了一點，這本來就是侯導與楊導的差別，白睿文訪談侯導的書裡侯導就一直強調他不是會去思考影像背後有什麼隱喻或特殊含意的人。

然後是高捷飾演的老三（林家最聰明、當上醫生的老二被日本人徵兵入伍去南洋就一直沒回來，家族中始終有一人缺席這點似乎影響到是枝裕和）回來先是精神狀態出問題，後來好了出院後，又捲入與搞走私的上海幫之間的糾紛，進出賭場、酒家，又被上海幫以「漢奸條例」誣告，被捕入獄，好不容易放出來後整個人徹底瘋掉（不過高捷有一段演出看來似乎是腦麻患者），時代在林家四兄弟身上開了不同的玩笑：老大死於幫派仇殺，老二失蹤於戰場，老三失魂失智，自幼耳聾的老四於二二八後牽連被捕入獄，但即使一家重要的男人先後遭逢不幸，片末林家的老人、女人、小孩還是該吃飯吃飯，日子繼續過下去，這裡就帶出侯導電影的終極價值觀，並不是忍氣吞聲的哀怨認命，而是人世間的歷盡滄桑恰可印證之天命悠悠。

侯導在一些訪談中說過陳松勇有時候演出太用力，他不好讓他收斂一點，於是就謊稱試戲，然後讓攝影師偷偷把它拍下來，試戲的時候陳松勇就演得比較收斂，反而是侯導覺得剛剛好的地步。我這次就特別注意看看哪些是「試戲」時拍的take，後來覺得陳松勇怒折蔡振南的胡琴一節應該是，還有陳松勇死前與大房陳淑芳出門掃墓回來，夫妻吵嘴一節，以及吵嘴後陳松勇先是把怒氣轉發至梁朝偉身上，爾後又溫言點出辛樹芬一個大閨女不顧當時社會觀感直接上門來尋梁朝偉的心意，這幾段我都覺得陳松勇本來可能都會演得「很用力」，是否真是取用了「試戲」的take，有待進一步查證。

這部片裡演員表現都非常齊整，李天祿最是渾然天成（他向到家裡來抓人的軍官說報告長官，我也要檢舉，里長也是漢奸，實在是太讓人叫絕），陳松勇因為氣場的緣故自然是最搶眼，但我看得最津津有味的一節卻是他從床上睡醒起來，走到廚房外的飯桌上泡茶喝，沒有什麼台詞，也無關主要敘事，就這樣一些個日常生活上的動作：察看茶壺中還有無茶葉，把茶葉加入茶壺，滾水燙壺燙杯，第一泡先倒出來......等等，就這樣一連串幾個動作，感覺那是已經把生活融入戲中，已經是「修為」的境界了呀！放眼現今台灣影壇，有如此「修為」的演員真的沒有幾個了呀！

在林家的男人出事的出事、出包的出包，死的死、散的散，最後的畫外音旁白是辛樹芬及林家長女阿雪（全名不就是林雪？），我想全片最受忽略的要角應該是這位阿雪了吧？畢竟她比辛樹芬更完整也更冷眼（因為根本不可能參與，即使是家人）觀看自家父執輩男人的境遇，而此時朱天文《 #小畢的故事 》結尾的感覺就跑了出來，這種女性觀點應該是朱天文對侯導電影的重要影響。

梁朝偉與辛樹芬這一房到最後有兩個結局：一是乘坐火車離開，但是離開又能去哪兒呢？所以最後是以辛樹芬的旁白說丈夫還是被抓走了，後續結果如何也不確定，這一段又可以和楊導相印證一下，《 #恐怖份子 》的雙重結局有多厲害侯導一定早看在眼裡，《 #悲情城市 》演到此處即使有類似意圖，卻無法以楊導法子來走，那樣就變調了，所以還是以侯導與朱天文的方式平實帶過，但仍然保有楊導那樣的意味，就是侯導還是拍了林家老四這一家三口拍了張全家福之後去了火車站，但那究竟是存於辛樹芬對未來的想像，還是真的去了火車站想想無望又回轉來，然後旁白說梁還是被逮了；這裡是要引人唏噓，不是要引人省思的，但侯導的處理還是把這些意味點到了。

另一個可對比的是梁朝偉自己也有演的王家衛《 #一代宗師 》，同樣的時代（戰前戰後差不到十年），同樣的一家三口拍全家福，晚了20多年拍攝的《 #一代宗師 》影像上自然是精緻許多，但是王家衛在「國家民族」的層次上用力更重，從一般人民的「家族」角度看，共感就少了幾分；且侯導的寫實功力是力透紙背的境界，《 #悲情城市 》的份量是一拍完之後就註定了的，只是這次的修復版我從觀眾的角度看是很明亮舒服的，比之前看到更多細節，但是從侯導角度看不知道他覺得如何？依《 #海上花 》的修復經驗，或許他覺得還是太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