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寫「七日書」|一月八日:都是為了害你
前幾天在整理文件時找到一個文件檔,在電腦桌面的某個被遺忘的資料夾裡,檔案名稱寫著「123」,本以為是某個不重要的檔案,打算刪掉的瞬間又心想:「不然打開來看看好了。」,沒想到裡面居然有三千多字,勾起我無數的回憶。
它們,是在我最絕望時打下的文字。
這些文字記錄了一個事件,一個我被我父母在為了控制我的行為、我的人生、我的生存價值與意義,他們的不擇手段與極盡所能地要我放棄、要我聽話、要我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想著:「爸爸媽媽才是世界上唯一對你好的人喔!」,在我最困難時斷掉我身邊所有可能協助的人脈,只要我回家。
回家是唯一的路。
這個文件是封求救信,是我在即將被最親近的人、有血脈相連的人推落山谷前的求救訊號,是我身為自由人的最後一搏。
所幸,我的求救獲得回應。
來自沒有血緣,我父母無法控制的邊境之外。
還好我的老師在我最困難時給了我幫助。
否則我真的想過去自殺。
「我的父母為什麼會這樣?」
「他們為什麼明知我正在被追債,他們明明可以幫忙,那並不是什麼幾千萬的大錢,只是幾千元而已。不願意幫我就算了,還見獵心喜的,找了所有可能協助的人,要他們都得『裝聾作啞』否則就跟他們恩斷義絕。」
「他們是要我去死是嗎?」
那天下午,我坐在星巴克的沙發上,我的老師幫我點了杯咖啡,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我才終於感覺到安全,我心想:「也許這就是我人生最後一次,可以進來這種『光鮮亮麗』的店裡。」,如果我不回家,我將只剩兩個選項:「去死」、以及「流落街頭」。
他把咖啡放在我面前,我說了這幾週的故事。
聽完後他對我說:
「伯軒,世界上人與人的了解並不建立在血脈之上,並不是因為你與另一個人有血緣關係,他就一定會最了解你。」
「他們空有與你之間名為『家人』的頭銜,卻從你出生到現在都沒有了解過你,不知道你有什麼夢、不知道你有什麼需求與愛,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知道。」
他頓了頓,才緩緩吐出最後一句話,眼眶泛淚:
「他們從來都不認識你。」
然後把一個信封袋推到我面前,是我向我母親求也求不到的,幾千元的救命錢。
我想說的是,也許價值觀並沒有這麼絕對的對錯,但當被加諸在身上時,沒有經歷過衝突、矛盾、思考而誕生的價值觀,很多時候都經不起考驗,即使是三十多年間的洗腦、建構、恐嚇,都有可能在一瞬間,在遭遇價值衝突時崩塌。
至少,在我身上是如此。
想起我父母總在長大的過程中,有意無意地,在生活中用各種角度闡述:「其他人哪會真心關心你、愛你,只有爸爸、媽媽,我們才是真正對你好。要是你以後殺人放火,難道跟他們有關嗎?還不是我們得要出來幫你扛。所以啊,爸爸、媽媽才是永遠會對你好的人。」
阿姨買了吃的給我,母親會私下跟我說;
「阿姨對你好?請你吃東西?他還不是轉身跟我拿錢?你都不知道喔?」
舅媽買了新衣服給我,我父親也會說:
「他又買百貨公司專櫃的名牌衣服給你?那是要養成你奢侈浪費的價值觀!沒聽過嗎?『由儉入奢易,由奢返簡難』嗎?以後長大你就知道了,變成卡奴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
我清晰地看見我父母在對我「告狀」時的側臉,都是歪斜的、恐懼的,也許他們也恐慌我被搶走,也害怕我終究會發覺「這世界上還有其他人愛我」,而不只有他們而已。
無所不用其極,所有親戚在他們口中都變成那一個「害你」的人,或是「為了錢」而靠近的渾球,也可能是某個表裡不一、不誠實的人,為了要騙取信任,為了要讓你畫押蓋章、為了要騙你的房產、為了要你多買兩包健康食品、為了要你殺人放火、為了要你下半輩子都當乞丐、為了要讓你沒有未來、為了要你「撿角」,變成一無是處的廢物。
說到底,最恐懼的人卻是他們。
怕我發覺這些都是謊言,怕我發覺愛我的不一定得是家人。
也怕我發覺,其實他們根本都不了解我,更怕我發覺他們扭曲的愛。
我被加諸了三十幾年的價值觀。
在那天午後的星巴克咖啡桌旁,隨著眼淚一起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