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宝总一起种花的上海农民,现在还在种地吗?

食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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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正在中文系读大四的邱添带着同样的好奇,加入了食通社联禾计划生态农业实习生项目,来到离川沙不远的一家上海农场,和一群平均年龄超过70的本地农民做了大半年的同事。本文就是他对这群仍在工作的老人的观察和记录。
食通社说

最近热播的电视剧《繁花》最后一集,主角宝总引用《飘》中的名言“唯有土地与明日同在”,归隐上海郊区的川沙农田。如果宝总的地没有被卖给迪士尼或者开发成别的房地产项目,那当年真正务农的上海农民,今天还在种地吗?

2023年,正在中文系读大四的邱添带着同样的好奇,加入了食通社联禾计划生态农业实习生项目,来到离川沙不远的一家上海农场,和一群平均年龄超过70的本地农民做了大半年的同事。本文就是他对这群仍在工作的老人的观察和记录。
电视剧《繁花》最后一幕,主角阿宝站在上海川沙的农田上憧憬未来。三十年后,上海仅剩的农田,仍然由当年的老人在耕作。

一、仍在下地的“上槛”老人

“上槛”是一句贵州方言。我的大学室友来自贵州农村,聊起家乡的老人时,他说,农村从来没有“退休”的概念,老人通常干活干到干不动为止。如果儿孙都已成家立业,不再需要他们的援助,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才会在自己力不从心之时,放下田里的劳作,或走向热闹的麻将桌,或结伴在树下和村头闲谈。人生已无牵挂,可以安然离世。这是人生的最后阶段,当地人称之为“上槛”。

从小在城市生活的我,对室友津津乐道的土地、庄稼、动物、蔬菜一无所知,也对他们口中“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的古诗毫无感触,是名副其实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怀着对这些事物以及在农村生活的老人的好奇,2023年3月,大四的我,作为食通社联禾计划生态农业实习生,来到上海奉贤的乐田海湾农场,和一群到了“上槛”年纪的老人家做了大半年“同事”。

在农场劳作的师傅阿姨们,戴着草帽,远远地也看不出年龄。

奉贤区在行政上隶属于上海市,但在当地人看来,奉贤与上海的关系十分微妙。在当地的方言中,“奉贤”与“上海”是两个独立的地区,并没有从属、包含的关系。如果有人要到上海市区办事、就医,常常会说自己“去上海了”。

农场的位置也同样特殊:一面与传统农村的平房、大片的水稻田相邻,另一面又和柏油马路、高架铁路、现代小区仅有一墙之隔。这时常让我错愕,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城市还是乡村。

农场的一边是水田,一边是现代公路与高架铁路。

二、既是劳动,也是社交

在农场工作的师傅阿姨,则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平均年龄在70岁以上的他们,是农场的核心劳动力。

在深入这片土地的8个月里,我逐渐成为了他们的朋友。我时常加入他们在田间的闲谈,也趁机去到他们的家中拜访和蹭饭。他们会跟我说起海湾村的历史:西湾和奉海的合并、大公社时期的集体劳动以及村书记“西湾西湾,又大又难”的口号。我们也会聊起小时候听过的戏剧和喜欢的歌曲。家里八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的师傅还用漏风的牙齿给我唱了两句《大海航行靠舵手》。

农场展示的农具,已经从农田退休,但当年使用他们的老人,仍在地里干活。

这些老人家享受着标准尚可的社保,依照户口所在地的政策,每月能拿到2000-3000元,对于有房有地的他们已然足够。农场每周无休,按每日100-130元结算工资。在这之前,我想当然地认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是农人们的常态,也一直好奇为什么早已过退休年龄的老人仍如此辛苦地工作。

和他们聊多了以后,我发现让他们高龄工作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待在家没事干,村子里有打麻将、跳广场舞等娱乐活动,但自己都不擅长。

2.在家经常吵架,待着不开心,不如出来干活。

3.在农场有朋友,大家工作时有伴,也可以一起聊天。

第三点被提及的频率最高。每当一起干活时,家长里短的往事八卦和农事相关的黄色笑话组成了大家的日常对话。在最炎热的8月,所有人的工作也能保持在一个相对松弛的状态。

75岁的倪师傅(左)是农场的主要劳动力。

三、干不完的活,下得了的班

城乡之间的农场的工作制度颇具智慧。既吸收传统农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经验灵活调整不同季节的上下工时间,又严格遵循现代企业的8小时工作制度。工作并没有严格的指标,师傅们主要按照物候和天气劳作,同时负责一些农场建设方面的工作,例如锯木板、搭篱笆、搬运货物。

8月,我时常负责大家公认最辛苦的工作——使用小型的旋耕机翻地。这让我双手通红并在离开机器后仍然保持持续而细微的振动,而相应地,我也可以在翻完一块地后充分地休息。农场有一句名言“这里的活是干不完的”,师傅阿姨们深谙这句话的道理,经验丰富地把握着工作的节奏。当然,挥汗如雨还是不可避免的。

农场的一块牌子,本意是鼓励来体验农耕的城里人,却也是每天在农场劳作的老人家的写照。

现代的时间观念同样深入看天吃饭的农民。除了每人每天必需的草帽、袖套、大水壶之外,师傅阿姨们都不约而同地把一样东西放在身边——能够大声整点报时的手机或手表,用以提醒自己工作了多久。和网购商品显示的预计到达时间一样,我们都已习惯时间对于生活的预支,让未来发生的事情在想象中提前兑现。

在这些情况的背后,展现着这个城郊农场注重的“表演属性”。生产力被机器解放的同时,劳动一方面作为时间、精力与金钱的交换,成为我们生活的重要部分。另一方面,由于饿肚子等身体性感受的减少,支撑劳动的动力也不断地遭到挑战。

理论上讲,在农场工作的老人家只需要完成8小时掐表计算的表演,并使得劳动成果——蔬菜达到消费者的标准即可。当然这并不轻松,只是农民们不必像留给自己家吃的菜一样,为土地付出更多的劳动。

我在农场和师傅阿姨一起“日落而息”。

四、远离土地,才有前途吗?

十月,我离开了乐田海湾农场。师傅阿姨们常常催我找一份新的工作。在他们看来,农场的工作始终没有前途,远离土地的年轻人才有出息。

老倪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大的师傅,也是给我唱歌的那个。75岁的他陪农场度过了三个年头,准备今年结束正式退休,也算是“上槛”了。

临走前,我们笑着说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有些冒昧地问他:“你怕死吗?”他笑着回答:“死就死了,入土为安嘛。”从奉海生产队的小队长,到海湾路的绿化工人,再到乐田海湾农场,倪师傅从未离开过海湾这片土地。

我和倪师傅(左)合了影,也和农场告了别。

关于生态农场实习生项目

联禾计划“生态农业实习生”项目于2021年由食通社发起,旨在为有意从事生态农业的年轻人和成熟的生态农场提供支持,让年轻人通过实践掌握务农知识和技术,也能把资深农夫的经验总结、传承下去,同时也为农场输送高素质人才,为农村社区注入活力。

截至目前已完成2期招募,共计支持40余位伙伴进入全国10余家生态农场,展开2个月至1年不等的农场实习。第2期实习伙伴将于2023年年底“毕业”,第3期将于2024年2月进行公开招募!欢迎持续关注食通社“生态农业实习生”项目!

图片:邱添 食通社

编辑: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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