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世界誰無雙：愛情裡的獨一無二

（原文刊載於好青年荼毒室-哲學部）

文｜白水

難度：★★☆☆☆

若問世界誰無雙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了我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無涯時間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我想的不是：噢，你也在這裡。而是：是甚麼讓我遇見這樣的你？

　　溯洄從之，溯游從之，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若問世界誰無雙，何以你是如此的特別？我這才知道，原來在愛情的經驗當中，有一個很特殊的現象叫「獨一無二」，我們總會認為對方是獨一無二的，世間彷彿就只有這麼的一個他或她。到底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這種愛情中的獨一無二？而且這獨一無二又有何意義呢？

認知意義上的獨一無二

　　一般而言，我們說某事物是獨一無二，是指這個世界就只有這麼的一樣東西。小王子的玫瑰就曾經對他說，自己是整個宇宙唯一一朵玫瑰，它表達的就是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意思。要判斷某物是否獨一無二就要訴諸事實，我們要有能力知道這世界或者某個領域是否只有這麼的一個他、她或它。

　　獨一無二很多時不只是事實的描述，更是一種價值判斷，而獨一無二的價值正正來自它獨一無二的事實。假如世界有很多朵玫瑰，那小王子的玫瑰不過是數千數萬之一，沒有甚麼特別，隨時可以找到替代。但假如世界只有這麼的一朵玫瑰，那如果沒有了它，世界就再沒有玫瑰，那它的價值自然非常之高，畢竟物以罕為貴。

　　愛情中的獨一無二偏偏就不是這一種我稱之為「認知意義」的獨一無二。我們喜歡一個人的時侯，他總是獨一無二，然而我們卻很多時侯不是在表示，他就是這個世界的唯一。若然談美，也許他往街裡繞過一周便化烏有，因為事實上世間就有很多種美，他或她不過是千種百種美之一，而且在他所屬的美當中，更美者又可能事實上大有人在。就算假如每一種美只有一個最美者，難道每一個人愛的都是這絕無僅有的他或她嗎？如果你認為他的美，不在於比起其他人都美，而在於只有他才擁有這一種美，那我們愛的又一定要擁有這種只此一家的美嗎？反而我們知道對方雖然不是美中唯一，甚至不是美中之一，但我們仍然非君不取，這更顯（另一種意義）的獨一無二。

獨一無二的關係

　　但反過頭來說，假如對方不是認知意義上的獨一無二，那又是甚麼如斯特別呢？假如果真是舉世無雙，那本身獨特的地位就令得他或她矜貴非常，然而我們喜歡的對方又不會是這種舉世無雙，那我們自然很難想像他何以對我們這麼特別。

　　小王子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他果真以為他擁有的玫瑰就是世間唯一的玫瑰，於是他滿心歡喜。可是來到地球才知道原來光是一個玫瑰園，就有很多很多的玫瑰，他之前的信念就被打破。然而，小王子遇到了狐狸之後，他就學會了獨一無二其實可以有另一個意思。

　　小王子不過是世間千千萬萬個男孩其中一個，隨便我們也可以找到一個小王子，狐狸也不過是世間千千萬萬隻狐狸之一，一個森林就已經有很多隻他。可知道，其實世間沒那麼多認知意義下的獨一無二。

　　愛情中的獨一無二，說的不是世間就只有這麼的一個他，而是世間就只有這麼的一個他和這麼的一個你建立關係，這一段關係本身是舉世無雙。因為這段關係，你們才從此連繫起來，彼此需要，彼此互相倚賴，從此大家就變得重要起來。所以對比其他的小王子和其他狐狸，只有這個小王子和這一隻狐狸對他們而言才是重要的，因為他們雙方建立了關係，而他們跟其他的小王子和狐狸則沒有。

　　可是，如果每一段關係都是獨一無二，那愛情中的絕世又有何特別呢？我們跟朋友、老師和父母建立起的關係理應都是獨一無二：我們就只有這麼的一個朋友、老師和父母跟我們建立了關係，對方縱使事實上只是千萬之一，但因為他和我有連繫，所以他也是獨一無二的。只是這一種獨一無二可以應用於千萬的關係之上，愛情的關係可以包括這一種蓋世無匹，可是這一種獨一無二卻突顯不了愛情的獨一無二。

因為我愛你，所以你獨一無二

　　愛情的獨一無二並非建基於認知，也不是建立於關係，而是在於愛情本身。不是因為你如斯獨特，所以我愛上了你。也不是因為我和你有一段獨特的關係，所以你如此獨一無二，而正正因為我愛上你，所以你才舉世無雙。

　　如果因為你有某種特殊性質而喜歡了你，那我們愛的是你本身的價值。如果因為我和你的關係而令得你變成獨一無二，那我們對你的愛來自這段關係本身。但是，你如此獨一無二，卻可以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我的愛令得你變得有價值。

　　這頭狐狸也許沒有甚麼特別，就跟你在動物園在森林看到的相差無幾，只是因為我喜歡了這頭狐狸，所以牠才跟其他的有所不同。我喜歡的這個人也可以是平平無奇的一個人，每天街上有成千上萬的人，他在茫茫人海之中隨便就有好幾百個他。是因為我愛他，他才脫穎而出，成了唯一的一個他。

　　當我們愛上一個人，我們總覺得他是「最美」、「最好」等等。其實這個時侯我們不在表達客觀事實，表示他果真是世上最美最好，卻不過在重覆自己對對方的愛。正因為我愛他，所以令得他很有價值，令得他如此吸引，所以說他很美很好其實是在表達我們對他強烈的愛，在我們眼中而言，他就是獨一無二，他的美和好凌駕於一切的美和好。即使事實上他不是最美和最好，但他的美好還是在那些最美好的事物之上。

弱水三千

　　我們終於可以解釋何以弱水三千，我們只取他或她的一瓢飲。我們想的不該是：噢，你也在這裡。不是因為你在這裡然後讓我遇上這麼的一個你，而是因為我愛你，才會有這麼的一個你在這裡，不遲也不早的被我遇上。

　　雖然是我愛你才成就了這麼的你，然而又因為我愛你反過來成就了我。我的世界不再是我自己的世界，而是終於有獨一無二的東西可以讓我着緊，讓我奮不顧身，於是乎我的世界就多了一個你，還多了很多意義。

*「認知意義上的獨一無二」一節的觀點來自周保松先生的《小王子的領悟》，「因為我愛你，所以你獨一無二」一節則運用了哲學家 Iriving Singer 解釋愛情用到 bestowal 的觀點。

白水
白木浮流水，白字做個水。見人不如見文，見文不如不見。

好青年荼毒室官網
好青年荼毒室Youtube
好青年荼毒室Instagram
好青年荼毒室Patreon